景德镇:在资源枯竭背后
2009-06-12 11:51:17《三联生活周刊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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国务院新公布的第二批资源枯竭城市的名单上,景德镇赫然名列其中,景德镇的瓷器行业生产总值也早已不及佛山、潮州等城市。但是,景德镇现在却已经成为一个世界性的手工业瓷器中心,它提供的是这样一种价值——“产值可能偏低,可是,就算是再怎么全球化,有这么一个特殊的存在也不是坏事。”
与那些以采矿业为生存之道的资源城市比,景德镇所倚仗的显然不只是表面的高岭土。与资源缺乏对应,它更可以自豪的是工匠们世代传承的手艺。
即使是进入了工业化时代,景德镇瓷器匠的手艺也继续焕发着生命力。现在景德镇拥有的瓷器从业人员高于10万,而景德镇的技师们仍在被别的城市高薪礼聘。
手艺成为景德镇超越物质条件的灵魂,曾经被法国传教士当成秘密窃取的高岭土确实已经消失了,那里开辟成了遗址公园。可是真实的景德镇却并不在各个散落在乡间的古瓷窑遗址上,也不在那些精美的陈设在博物馆的文物中,它活在蔓延在街道两侧的一个个小作坊里,也隐藏在那些或偏僻或隐蔽的窑口里。
国际化时代的特殊瓷器中心
德赖登·韦尔斯(Dryden Wells)的工作室在景德镇当年的十大工厂之一的雕塑瓷厂中,瓷厂早就倒闭,当年的厂房租售给了来自全球各地的艺术家们,德赖登就是其中之一。他兴致勃勃地向我描述他的城市印象:“整个景德镇就像世界最大的瓷器工厂,但是个分工极细化的工厂,众多的工作室,大大小小的作坊就是它的各个部门。”
他展示他正在做的作品,在市场上买来的若干武装士兵的瓷坯被切割成了无数片,又被他重新组合,成为他想象中的“动作”、“战斗”,等完成上釉后,他会找专门的窑口烧制。
“这件东西不能送到一般的窑口去烧。”因为一般窑没有摆放他这件大型雕塑的空间。好在景德镇的所有瓷器制造链都有无数细分。
和德赖登一样,景德镇有无数外来者,他们主要利用景德镇瓷器生产过程中各环节上的便利,在这里完成自己想要的东西:有人看中景德镇的制坯技术,有人看中景德镇工人的廉价和熟练,也有人看中这里窑口的多样化——做瓷器的人想要的一切都在这里了,除了大规模的瓷器生产流水线。
曾桂越的三层小楼在距景德镇市区不远的三宝村,这个村庄聚居着景德镇最多的外国艺术家,她的小楼是花了几十万元从农民手中买来的,朋友们笑她抬高了当地乡村住宅的价格。她用木头重新把它包装起来,成为一个极舒适的所在,巨大的玻璃窗像一个个取景框,把对面的青山摄取下来。
但她贪图的不是这里的舒适,楼下的电窑、院落里可铺腾开拉坯的空间,才是她选择这里的原因,“关上门,可以静心工作几个月都不用出门”。
她是来自马来西亚的陶瓷艺术家,来景德镇前,在广州上完大学,并且是当地有名的女陶艺家。“一开始是陆续来景德镇,2006年下定决心在这里长期定居,因为这里是能完成我作为艺术家梦想的地方。”她告诉我,听到她的决定,在广州合作开陶艺社的朋友都哭了,觉得她是为了理想就抛弃了大家。
可是她下了决心,景德镇充分而流动的资源使她相信,她可以靠这里完成梦想。她的主要作品是青花牡丹系列,在各种器形的坯胎上画上牡丹,但不是传统技法,是有点渲染效果的牡丹,虽在瓷器上却要有宣纸上的效果,这就要求新原料、新工艺。“景德镇的原料供应者很厉害,你需要什么效果可以和他说,他会提供给你不同配方的釉料。”她告诉我,同样是青花料,粗浅的配法就有几十种,“我再反复试验后找到最合我需要的那种原料”。
这在广州等城市,是难以实现的,“那时候找点特殊的原料要费尽周折,还要托关系”。尽管广州周边的佛山、潮州都是瓷器生产中心,但是,“大工业化生产不会给你个性化的东西”。
材料的充裕之外,景德镇的工匠们也是最让曾桂越佩服的:“在景德镇,你可以按天数雇用工人,解决不了的复杂工艺上的问题,很多要靠他们帮忙。”这在别的瓷器城市也不可能,“至少要按月来雇工吧”。
景德镇的传统工匠分工极细,传统有72道工序的说法,外人往往会疑惑,为什么拉坯工就不能顺势把泥土坯也修了?其实,做好一道工序,往往也需要磨炼20年时间,哪里能心有旁骛?尽管已经来了两年,曾桂越说她还常常被工人们的技术震住:“我雇专门的挑坯工把我画好的坯送往窑里,那些坯不能相互靠,否则我几个月画画的心血就白费了,因此不能雇汽车送,看见那个工人担着担子一扭一扭地走,我在旁边心也跟着跳,可就是这样的动作才能保证坯胎完好。”
最后她往往会多给一些钱,可是又不能过多,“他们下次就会漫天要价”。听她的特殊口音,工匠们往往会要高价,“我要常常和他们叫,不要把我当外人”。只听到她开始谈明清青花的区别,技工们才会变得实在——景德镇的工匠们都有见识,他们佩服有见识的人。
她有一次和朋友一起去看一个浮雕工,这工匠租的房子就在垃圾堆旁,天气酷热,他正在一口大缸里雕刻一条巨龙,“旁边就是他家的孩子跑来跑去,他大概怕他们撞上,就在本来已经很热的屋子里又搭出一个蚊帐来,自己躲在里面雕刻”。那条龙完全是用传统技法完成的,“精致到让我震撼。他比景德镇的那些瓷器大师工作态度都要好,因为他知道,那条龙雕刻完,就可以有8000元的收入”。
在这里已经两三年,她的目标是做得更少、更精致,“即使在交流上,景德镇也不会比别的地方枯燥”。别看她居住在景德镇的乡村里,“可是常常有世界各国的艺术家闯进门来和你交流,大家谈自己在各国做瓷器的经历就很有意思”。她是马来西亚唯一在中国从事艺术创作的女性,作品在她的国家已经很出名,所以还经常有马来西亚的记者来采访她。
距离她的乡村小楼不远,就是韩国艺术家李伶美的工作室,是乡村老宅改建的,更显幽静。李伶美最近的作品是《五谷丰登》,一个个丰满的头像上顶着粮食和蔬果。她告诉我,那些人是她和她的家人,有意思的是,这些都堆在一个买来的存放粮食的大斗里。艺术家们把周围的中国乡村的常见之物都挖掘出来,作为自己的用具。
她在韩国读完研究生后再来中国中央美院重修了研究生,后来在清华大学读了博士,这么多时间耗在学习上,是因为,“韩国实行的是美国式教育,观念强而疏于具体手法,中国还流行着当年苏联式的教育,我的导师就是现实主义雕刻大师”。
加上韩国的陶瓷发展有中断,所以作为陶瓷艺术家,“把中国的陶瓷技法和自己的观念结合起来,最容易出作品”。对于她,景德镇是材料天堂,“表现不同的东西,一定要用不同的材料”。她指着刚做完的“出阁”系列给我们看,都是青花瓷雕塑,描绘母亲和家族送别出嫁的女儿的场景,有的是用光滑匀静的瓷土,有的却故意在里面掺杂了黑色的沙土。“有的泥很贵,可是做雕塑不管泥土的贵贱,我要的是适合我的材料。”她说。
帮她配料的师傅,包括帮她修坯、拉坯的师傅,还有专门请来的画工都很受她尊敬,李伶美告诉我:“我没把他们当工匠看,我和他们的差别只是工种差别,我们在不同阶段努力而已。”
她是真心佩服景德镇的工匠们,他们特别能顺应市场做出改革。前些年流行大花瓶,往往高一两米,公司开张都喜欢摆上一对在门口。“你可能觉得不好看,可那是中国传统工艺里没有的东西,是前些年农民们自己发明出来的。拉那个巨大的坯,需要两个师傅配合,光那动作就特别有美感。”
三宝村的当地居民已经习惯了这批外来的艺术家们,村子一路蔓延下去,大大小小的数间工作室里常年涌进来自世界各地的陶瓷艺术家们,按照从小在景德镇长大、后来去了上海大学美术学院教书的康青的说法:“景德镇是人性化的体系,无论是材料的获得还是工匠们的帮助上都是如此。”
许多人在待过许多地方后,还是来到景德镇做陶瓷。康青告诉我,他也去过佛山等地,“除非你是做大观念陶瓷作品,例如把几百个抽水马桶摆在一起的那种,你才可以待在那种工业化陶瓷的城市”。
(责任编辑:谢慕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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